每次聽到別人悲慘的人生故事,就覺得自己的人生比起來真的是很順遂。 我第一次有這個感覺是在大學剛畢業那一年。母親給我買了一輛全新的125機車做為上班的交通工具。終於有新機車了,好拉風!大學時代我騎的是表哥借我的一台小綿羊。然而這輛全新的機車在不到半年內就被偷了。那天早上,當我到停放機車的路邊去尋找機車時卻遍尋不着,眼前一陣黑,眼淚就這麼掉下來了。『老天爺,為什麼是我?為什麼要偷我的車?沒有了機車,我要怎麼去上班?』當年在台中,我只會搭公車從學校到火車站。除此之外就全都是機車代步。我當下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每天搭計程車上班,要花多少錢啊?難道我要把薪水全部給計程車司機嗎?(我當下真的這麼想)
當然那天我上班遲到了。一個同組的年長男同事問了一句『怎麼這麼晚來』,『我的機車被偷了』,話還沒講完,我豆大的眼淚就這麼啪嗒啪嗒的落下了。同事嚇死了,趕緊拿衛生紙給我,讓我坐下,拿水給我喝,等我情緒稍微穩定之後,輕聲細語地詢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就我的機車被偷了啊。』『然後呢?』『機車被偷了,我以後怎麼上班?我沒有那個多錢每天搭計程車啊 … 怎麼辦… 沒有錢可以買新的啊…. 不可以跟我媽講啦,我媽知道了會把我罵死啦… 怎麼辦… 』叭拉叭拉… 我邊說還邊繼續哭。 年長的男同事(他長得胖胖的,聲音很有磁性很好聽)無奈地對著我說:『大小姐,為了這種事情,就哭成這樣,你也太好命了吧!顯然你的人生沒有經歷過什麼叫挫折吧?』(那天下午他二話不說把家裡沒人使用的老舊摩托車牽來公司供我免費使用一段時間。)
這是將近20年前的事情了。那位男同事早就不知道到哪裡去了,但他說的話卻不曾離開過我腦海。 他說的完全正確。我這輩子的確幾乎是完全沒有經歷過什麼重大的挫折。我的人生,幾乎可以說是『心想事成』,我想要的,幾乎都能得到。我曾經有過一個至理名言:沒有得不得到的問題,而是想不想要的問題。我真心的認為,真的很想要的東西,只要全力以赴,就一定能得到。如果得不到,那一定是想要的不夠。 可不是嗎?
我從國小就打定了主意要念大學(這是我媽給我的計劃,因為我媽說不唸書就去當女工。 這是個很簡單的選擇題)。 因此只要時間到了,我就會認真準備考試,從來不需要別人的協助。高中時,我算計好了準備大學聯考只需要一年的時間。因此高三那一年,我擬定一個完整的讀書計劃,嚴格要求自己必須按照既定計畫複習課本(連過年都只能休息三天),因此我順利地考上了自己喜歡的學校與科系。 甚至後來找工作時,我似乎也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儘管我轉換過好幾次工作跑道。轉職對我來說,似乎沒有什麼困難。我想要什麼樣的工作,自然有那樣的工作機會出現。即使後來我想出國唸書,也是最後一刻才把需要的錢給湊齊了。到了英國很快發現錢不夠用,又立刻找到了打工的工作。
這樣的說法,很多人聽了大概要羨慕死了。但事實真的是如此嗎? 要像我這樣「心想事成」,說穿了其實也沒有那麼難。首先,你必須不能想要太多。再來,不能想要不可能達成的。許願是有技巧的,只要許個很有可能發生的,願望自然會實現,不是嗎?
這樣的技巧,我大概是在小學的時候就學會了。記得當初年紀小,我也曾許過那種不可能的願望。當時我最大的願望是學彈鋼琴。從小我就喜歡音樂,更喜歡鋼琴所發出來的聲音。站在鋼琴老師家門口,我想像自己坐在鋼琴前,雙手靈巧的敲擊着鍵盤,撥弄出美妙的樂章(恩,現在也是敲擊鍵盤,只是出現的是文字)。於是,我許了個錯誤的願望:我想要學鋼琴。
母親並不直接拒絕我,這是個激勵小孩唸書的工具,即使她一開始就認定以家裡的經濟狀況來說,學鋼琴,絕對是太奢侈了。『下次月考若考第一名,我就讓你去學鋼琴。』我眼巴巴地望著眼前的紅蘿蔔,順利的拿著第一名的獎狀回家。『恩,要連續三次第一名才算啊。』這並不容易,但我還是達成了。『你確定已經連續三次第一名了?恩,段考不算,要學期總成績第一名才算。』又過了一學期,我總算盼到自己達成了這個困難的目標(學期總成績還包括美術跟體育,那些不是我的強項),『哎啊,你不要吵了啦。我們家這麼窮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來的錢可以讓你學鋼琴啊!』終於說出了實話,原來是沒錢讓我上課。
天真的孩子並不輕易放棄,那位鋼琴老師那年剛巧是我的社會老師,知道我很想學鋼琴,她跟我說可以免費幫我上課(其實是因為她那個跟我差不多年紀的女兒不想學鋼琴,因此她希望利用我來刺激她的女兒來學鋼琴)。『不行!怎麼好意思這樣麻煩人家老師。況且,我們家也沒有辦法買鋼琴啊…風琴也不行啊, 即使有錢買也沒有地方放啊,我們家這麼小….家裡沒有琴可以練習,你上課也是沒有用的,你知道嗎?』 這時候,差不多是小學5年級的年紀,我放棄了。我知道了不管我再怎麼努力,不管達成多少母親的要求,她就是不會答應讓我去學鋼琴的。我再也不提這件事了。一次次抱持著希望,又一次次被拒絕的感覺太差勁了。 於是我學會了「賣肖想」。
把期望/慾望降低,才不會讓自己失望。 我不喜歡那種失望被拒絕的感覺,同時我也學會了害怕失敗。那種所有努力化為灰燼的感覺,彷彿代表着我這整個人也不被認同。 於是,我學會了算計。我人生中的每一步,每一次轉變,都是經過仔細的計算與計劃。我不做我沒有把握的事情。我只打安全牌。我的上半生因此過的相當平順。即使有幾段失敗的感情,那也是我自己選擇結束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幾乎沒有意外(除了結婚這件事情之外)。
但,我會不會因為害怕失敗,害怕失望,而錯失了什麼? 恐懼已經成了習氣跟隨我太久,以至於無法看清眼前到底是真的危險,還是在逃避失望與失敗的感受? 然而,畢竟人只要不能做自己,就不會得到真正的快樂。不是自己想要的,即使是安全平順的人生,也沒有為我帶來真正的滿足與幸福。我感覺到前方還有什麼在等著我。 或許我不該那樣處處限制自已只做自己覺得安全的事情。人生難道不應該為自己所愛去冒一下險?難道不應該為了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去投入跟堅持? 無法想像的未來,聽起來的確很可怕,但也因為無法想像,而充滿無限可能。衝著這個無限可能,我想要再冒一次險。這一次,我不用再怕被拒絕,因為會拒絕我的人,只有我自己。